第12章 依依师姐·春风化雨

刑堂的偏殿,光线昏暗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木头、灰尘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、铁锈般的阴冷气味。墙壁上挂着几副斑驳的刑具轮廓,在摇曳的油灯下投下扭曲的阴影。

林烬背脊挺得笔直,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标枪,孤零零地站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板上。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外袍,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。虎口处包裹的白布,早已被汗水、血水浸透,此刻又被撕开一道新的、更深的裂口,粘稠的暗红正从布条边缘缓缓渗出,顺着指节滴落,在脚边积起一小滩刺目的印记。

“外门弟子林烬!”负责记录的中年刑堂弟子,王莽,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。他生着一张刻薄寡淡的马脸,三角眼耷拉着,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冷漠。他慢条斯理地翻开一本厚重的、封面油腻发黑的簿册,蘸了蘸墨汁,眼皮都没抬:“任务堂当众滋事,顶撞内门师兄赵昂,扰乱秩序!按律,鞭二十,罚贡献点一百!可有异议?”

冰冷的宣判,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。鞭二十!炼气三层的身体,二十鞭下去,不死也废!一百贡献点,更是他不知要完成多少凶险任务才能积攒的血汗!

林烬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!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可怕的爆响!虎口伤口的剧痛被瞬间点燃,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神经上!一股灼热的、混杂着屈辱、愤怒和彻骨寒意的血气直冲头顶!

顶撞?滋事?明明是赵昂先动手!明明是萧战大师兄亲口训斥赵昂恃强凌弱!

“我没有滋事!”林烬的声音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,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,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火山喷发前的震颤。他猛地抬头,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盯住王莽,瞳孔深处,那点被冰封的火焰轰然跳动起来,冰冷而暴烈,“是赵昂先动手!大师兄可作证!”

“嗯?”王莽终于抬起了眼皮,那双三角眼里没有丝毫波澜,只有一片麻木的、令人心寒的漠然,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,“大师兄?大师兄日理万机,岂会管你这点鸡毛蒜皮?他说赵昂恃强凌弱,可没说你林烬就清白无辜!扰乱秩序,顶撞师兄,铁证如山!大师兄的话,是你能拿来当挡箭牌的?!”

“啪!”王莽将手中的毛笔重重拍在油腻的簿册上,溅起几点墨汁。他站起身,三角眼射出阴冷的光,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:“小子,进了刑堂,是龙你得盘着,是虎你得卧着!规矩就是规矩!不服?不服你也得给老子忍着!来人——”

他拖长了音调,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,目光扫过林烬虎口处不断滴落的血迹和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。

“——上刑架!”

两名同样穿着黑色刑堂服饰、面容冷硬的弟子应声上前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执行命令的漠然。他们手里拿着粗糙的、带着倒刺的牛筋绳索,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。

林烬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!丹田里那微弱得可怜的金火灵力疯狂运转!他知道反抗刑堂意味着什么,那将是万劫不复!但让他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被拖上刑架,承受这不白之冤的鞭刑?绝不可能!那双黑眸中的火焰疯狂燃烧,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!他宁可拼死一搏,血溅五步!

就在这千钧一发、空气都仿佛凝固成冰的瞬间!

“且慢!”

一个温婉柔和、如同春风吹皱一池寒水的声音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,清晰地穿透了刑堂偏殿的冰冷死寂!

门口的光线被一道纤细的身影挡住。

柳依依一身内门弟子标志性的浅蓝裙裾,裙角绣着几枝淡雅的翠竹。她快步走了进来,步履轻盈,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。她的出现,如同昏暗刑堂里骤然投入了一束温暖的阳光,瞬间驱散了部分阴冷压抑的气息。

王莽看清来人,那张刻板的马脸上,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,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厌烦,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下,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:“哟,是柳师姐啊?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腌臜地方来了?”

柳依依没有理会王莽那虚伪的客套,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林烬身上。看到他孤零零挺立的背影,看到他虎口处刺目的、不断滴落的血迹,看到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、混杂着绝望与疯狂的不屈火焰时,她的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。

她径直走到林烬身边,挡在了他和那两个拿着绳索的刑堂弟子之间。一股清雅的、如同雨后竹林般的淡淡馨香,悄然弥漫开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。

“王师弟,这位林烬师弟,是我一位故交托付照看之人。”柳依依的声音依旧温婉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,她看向王莽,目光清澈而直接,“今日之事,我恰在附近,亲眼所见。确是内门赵昂师弟挑衅在先,仗势欺人,欲动手伤人。林师弟只是自保,何来顶撞滋事之说?大师兄萧战当时亦在场,已严惩赵昂师弟,此事当已了结。”

她的话语条理清晰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股天然的亲和力与说服力。

王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。柳依依在宗门内人缘极好,背景也不简单,更是大师兄萧战颇为看重的人。她出来作保,还搬出了萧战,这分量就重了。他三角眼滴溜溜转了两圈,干笑一声:“柳师姐,话是这么说…可刑堂有刑堂的规矩,他毕竟冲撞了内门师兄,这扰乱秩序…”

“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柳依依打断他,语气依旧柔和,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芒,“王师弟执掌刑堂,明察秋毫,更当秉公处事。若只因一方是内门,便不问青红皂白重罚外门,这规矩,岂非成了助长不公的工具?长此以往,外门弟子寒心,宗门根基动摇,这责任,王师弟可担得起?”

这一番话,柔中带刚,句句在理,更是隐隐点出了更深层的利害。王莽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,变得一阵青一阵白。他看了看柳依依平静却坚决的眼神,又扫了一眼林烬那双依旧燃烧着冰冷火焰、毫无退缩之意的黑眸,知道今天这事是没法按他的心意来了。

“哼!”王莽重重哼了一声,掩饰着内心的恼火,一把抓起桌上的簿册,胡乱翻了几页,用毛笔在上面潦草地划了几笔,不耐烦地挥手:“既然是柳师姐作保,又有大师兄训诫在前…这次就算了!下不为例!滚吧!别在这碍眼!”

林烬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,那口提着的气缓缓吐出,但眼中的冰冷并未消散,反而沉淀得更加幽深。他没有看王莽一眼,也没有说话,只是对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柳依依,点了点头。

柳依依对他回以一个安抚的、带着暖意的微笑,如同冰雪初融。她侧身让开半步,示意林烬可以离开了。

林烬没有犹豫,转身,拖着依旧沉重、虎口剧痛的身体,一步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刑堂偏殿。门外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。

“林师弟。”柳依依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林烬脚步一顿,没有回头。

柳依依快步跟上,走到他身侧,从自己宽大的水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、用素白锦缎缝制的香囊。香囊做工精致,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朵小小的、含苞待放的白色茉莉,散发着一股极其清雅、令人心神宁静的淡雅香气。

“拿着。”柳依依将香囊轻轻塞进林烬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里。她的手很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。香囊入手温润细腻,那股清雅的香气更加清晰地钻入林烬的鼻腔,奇异地抚平了他胸中翻腾的戾气和虎口伤口的灼痛。

“这是我自己配的安神香,里面加了些宁心静气的草药。”柳依依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柔和,“我知你心中苦楚,背负甚重。宗门并非处处冰冷,人心也非全然险恶。莫要让恨意蒙蔽了你的眼,寒了你的心。”

她顿了顿,看着林烬依旧冰冷沉默的侧脸,眼中带着真挚的关切:“前路坎坷,道阻且长。好生珍重,莫要…太过苛责自己。”

林烬握着那枚温润的、散发着清雅香气的香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那几朵精致的茉莉绣花。他依旧没有说话,甚至没有看柳依依一眼,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背脊,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一丝松动。

他最终只是更紧地攥住了那枚香囊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,然后迈开脚步,头也不回地走入了任务堂外喧嚣刺目的阳光里,将那阴暗的刑堂和身后温婉的身影,一同抛在了身后。

柳依依站在原地,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的、略显孤寂却依旧倔强的背影,轻轻叹了口气。那声叹息,很快淹没在任务堂外嘈杂的人声鼎沸之中。

林烬走到远离人群的一处僻静角落,背靠着冰冷的石墙。他缓缓摊开手掌,那枚素白的茉莉香囊静静躺在掌心,清雅的香气丝丝缕缕萦绕。他低头,看着那个香囊,闻着那能抚平灵魂躁动的气息。

良久,他才抬起头,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,贴在了剧烈跳动的心口位置。那里,冰冷的桃木人偶旁边,似乎终于有了一缕微弱的暖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