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16.兵行险招

惊雷如同一把利刃,狠狠地劈开夜幕,震耳欲聋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。沈云卿身处昏暗的房间内,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往舌下压着饴糖。那蜜蜡色的糖块裹着乌鸡血,一股浓郁的腥甜味扑鼻而来,冲得她眼眶微微发红。她抬起头,看向面前的菱花镜,镜中映出她苍白如纸的唇色,与前世咽气时的模样竟分毫不差,这相似的景象让她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。她轻轻地将血囊系在腕间,细绳勒出一道红痕,那红痕像极了当年沈月柔残忍绞杀她时留下的指印,每一道痕迹都承载着她的痛苦与仇恨。

“大小姐,姨娘送来的白玉糕。”秋棠的脚步声在屏风外响起,那描金漆盘磕在门框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这是她们之间约定好的暗号——无毒敲三下,剧毒敲五下。此刻传来的三声闷响混着窗外的雨声,却让沈云卿后颈的寒毛不禁倒竖起来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
她紧紧地盯着漆盘里晶莹剔透的白玉糕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与回忆。突然,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孕中喜食雪花酥的场景。记得那日,林姨娘亲自端来的糕点里,竟藏着碾碎的砒霜结晶,那是母亲噩梦的开始。想到这里,沈云卿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,她猛地伸出手,用力掀翻漆盘。白玉糕瞬间滚落在地,摔碎成一片片,那形状竟如同母亲棺椁前摔破的药碗,仿佛是命运的某种暗示。

“茶...茶里有毒!”沈云卿掐着喉咙,装作踉跄后退的样子,后腰狠狠地撞上了多宝阁。阁上的青玉观音应声而落,“砰”的一声,摔碎在沈月柔昨日送的缠枝香炉旁。香灰腾起一阵白雾,与她刻意打翻的安神香混合在一起,弥漫在整个房间里,熏得满室皆是催命符般的味道,让人感到窒息。

沈崇德听到动静后,匆忙冲了进来,正好看见女儿蜷缩在青砖地上,身体不停地抽搐着。锦被上的暗红血渍如同蜿蜒的蛇,在锦被上肆意蔓延,与他腰间玉佩的蟠龙纹路绞作一团,显得格外刺眼。沈云卿的余光瞥见林姨娘的贴身丫鬟夏蝉躲在门后,鬼鬼祟祟的样子十分可疑。那丫头袖中银勺闪过一道寒光,沈云卿心中一凛,她知道那正是量毒用的特制器具。

“传...传郎中...”沈云卿故意让血从嘴角溢出,那殷红的血迹顺着她的嘴角流下,滴落在青砖上。她的指尖却精准地摸向夏蝉的裙摆,突然用力一扯。“当啷”一声,银勺坠地,勺柄上刻着的莲花暗纹与林姨娘妆奁上的纹样如出一辙,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证据。

林姨娘见状,鬓间的步摇慌乱地晃动着,翡翠流苏扫过沈崇德的手背。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,却又强装镇定,劈手揪住夏蝉的发髻,染着蔻丹的指甲深陷进夏蝉的皮肉里,夏蝉疼得皱起了眉头。沈云卿看着夏蝉眼底腾起的怨毒,那眼神与前世被溺死的弟弟是如此相似,这让她心中的仇恨之火燃烧得更旺。

“父亲...女儿今日只喝过姨娘送的白玉糕...”沈云卿猛地坐起,从舌下吐出染血的饴糖,那饴糖上还带着她的体温。血珠溅在沈崇德的袍角,瞬间蚀出星星点点的焦痕。她颤抖着手指,指向满地的碎瓷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悲愤:“这茶盏...这茶盏是空的啊!”

满室顿时陷入了死寂,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夏蝉突然暴起,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,染毒的银勺如同一把利刃,刺向沈云卿的咽喉。沈云卿反应极快,迅速偏头躲过,银勺擦着她的耳畔,狠狠地没入屏风,将苏绣的并蒂莲扎出一个狰狞的窟窿。她趁机扯开夏蝉的衣襟,露出夏蝉锁骨处那明显的蛇形刺青,与地牢衙役后颈的印记一模一样,真相似乎越来越清晰了。

“淮州死士!”沈崇德暴喝一声,声音如雷霆般响亮。侍卫们一拥而上,将夏蝉制服。沈云卿看见林姨娘袖中滑出半截白绫,那正是祠堂梁上挂着的那种,她心中明白林姨娘的意图。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将真正的毒血呕在父亲掌心,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:“女儿...女儿怕是撑不住了...”她的声音微弱而又带着一丝绝望,仿佛是在向父亲求救。

当夜,暴雨倾盆而下,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,发出“噼里啪啦”的声响。沈云卿立在井边,静静地看着夏蝉的尸体被麻绳捆成胎儿状,这姿势是她特意吩咐的,正如弟弟溺亡时蜷缩的模样。雨帘模糊了井底传来的“扑通”声,却让三年前的记忆愈发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——那年春杏也是这般将弟弟按进湖里,水面上只留下一串细小的气泡,弟弟就这样离开了人世,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。

“姑娘,林姨娘往柴房去了。”顾家密探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,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
沈云卿将染血的饴糖投入井中,看着漆黑的井水吞没了最后一丝甜腥,仿佛是在埋葬过去的痛苦。她转身走向祠堂,腕间的银铃在暴雨中寂然无声,仿佛也在为这一切的悲剧而沉默。经过西厢时,她听见沈月柔撕心裂肺的哭喊:“...那银勺是娘亲赏的!”那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,让沈云卿的心中涌起一丝快意。

祠堂里,母亲的牌位歪斜地倒在供桌上,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不公。沈云卿伸手扶正牌位,就在这时,暗格突然弹开。一股霉味扑面而来,五年前林姨娘与账房私通的密信泛着陈旧的气息。她将夏蝉的银勺塞进信封,勺柄的莲花暗纹正好嵌在“淮州王”的印鉴上,这一切都像是命运的安排,让真相逐渐浮出水面。

寅时三刻,柴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沈云卿踩着湿滑的青苔,小心翼翼地摸到窗下,透过窗户,她看见林姨娘正往刘嬷嬷手中塞药瓶。月光穿过破窗,洒在药瓶上,照见瓶身缠枝纹里暗藏的蛇形标记,与淮州王密探佩刀上的纹饰如出一辙,这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。

“嬷嬷孙儿的病...”林姨娘的嗓音甜得发腻,脸上带着一丝虚伪的笑容,“这瓶药服下便能痊愈。”

沈云卿突然推门而入,“吱呀”一声,惊飞了梁上栖着的夜枭。夜枭扑腾着翅膀,发出“咕咕”的叫声,打破了柴房的寂静。沈云卿掌中铜镜折射着月光,正照在药瓶上,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和质问:“姨娘这瓶砒霜解药,与三年前家母服下那瓶,可是同一批?”

刘嬷嬷听到这话,手中的药瓶“砰”的一声坠地,淡黄的药液迅速渗入砖缝。沈云卿弯腰拾起碎片,指尖轻轻地抚过内侧刻着的“丙申年制”,那正是母亲暴毙那年,她的心中涌起一阵悲愤。她突然将碎片抵在林姨娘颈间,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:“父亲可知,姨娘每月初二取的砒霜,足够毒死整条街巷的人?”

暴雨骤歇,祠堂方向传来纷沓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沈云卿退到阴影处,静静地看着沈崇德带人撞开柴房门。林姨娘鬓发散乱地跌坐在地,翡翠步摇碎成两截,露出中空簪身里藏着的砒霜残渣,那是她罪恶的证据。

“老爷明鉴!”林姨娘拽住沈崇德的袍角,眼中闪烁着慌乱和恐惧,声音带着一丝哀求,“是这老奴怀恨在心...”

沈云卿突然咳嗽着举起铜镜,镜面映出刘嬷嬷腕间的金镯,内侧刻着的生辰八字正是沈崇德五十大寿那日。她的声音有些沙哑,却又带着一丝坚定:“父亲可还记得,这镯子是您赏给刘嬷嬷女儿的及笄礼?”

沈崇德浑身剧震,三年前暴毙的丫鬟面容浮现在他眼前,那姑娘咽气时手里还攥着这枚金镯。沈云卿适时递上密信,火漆封印被雨水泡软,露出夏蝉的银勺,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:“女儿查证过,淮州王的死士,惯用这种莲花纹银器下毒。”

五更梆子响时,刘嬷嬷被拖往地牢,她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绝望。沈云卿站在回廊转角,听着铁链拖地的声响与记忆中的喜乐重叠。那日她戴着凤冠踏入侯府,耳边亦是这般金玉相撞的脆响,只不过如今这声响里,掺进了仇人牙齿打颤的咯咯声,让她感到一丝解脱。

井边浮起血沫时,沈云卿正在给弟弟的长命锁系上红绳。前世这红绳被沈月柔抢去,成了嫁入侯府的“吉物”。此刻她将夏蝉的翡翠耳坠穿在绳上,坠子内侧的“淮”字在烛火下泛着幽光,仿佛是对仇人的一种警示。

“姐姐,井里有人哭。”幼弟突然扯住她的袖口,脸上带着一丝害怕。

沈云卿抚过他柔软的发顶,想起前世这孩子在湖底泡胀的小脸,心中一阵刺痛。她将长命锁挂回弟弟颈间,轻声安慰道:“那是迷路的丫鬟在找回家的路。”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带着一丝无奈。

锁芯里藏的砒霜解药硌着孩子细嫩的皮肤,沈云卿却觉得这痛楚必要。正如她亲手将毒药抹在护甲上,正如她教秋棠在糕点中动手脚——这吃人的深宅里,心软才是最致命的毒,她必须变得强大,才能为家人报仇,才能在这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。